布氏杆菌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细菌。细菌侵入淋巴、脾脏、关节乃至神经系统，在长达几十年的岁月里，患者将遭受病痛的折磨——全身关节疼痛，无法站立，只能趴在床上，严重的还有神经系统的损伤，基本丧失了劳动的能力，因此牧民也把“布病”称为“懒汉病”。
进入21世纪之后，随着畜牧业的扩张、动物的贸易流通，布氏杆菌的疫区也从最初的少数几个省扩散到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发病人数激增。疾控中心专家称，考虑到国内奶制品市场的混乱，有理由担心布氏杆菌可能会通过食物入侵人体。
打工7个月夫妇同患病
每次发病，李丽华(化名)都疼得想死，“像是一根神经要从身上跳出来。”
12月5日，李丽华从北京坐了23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吉林省敦化市。四个月前，她还在敦化市额穆镇顺达养殖小区里给奶牛们添草加料。那份月薪3000元的技术员加大总管的工作，让她染上了一种终生难以痊愈的怪病。
她的前老板——顺达养殖小区场主杨金财从50公里外的额穆镇开车来火车站接她。这是个爱开玩笑、大大咧咧又不乏精明的东北人。2009年，杨金财已靠包基建工程赚了些钱，加上国家贷款扶持，他接手顺达养殖小区。几百公里外的哈尔滨农民李丽华辞去家具公司销售的工作，受聘成为养殖小区的技术员。杨金财早前认识李丽华跑货运的丈夫，他得知33岁的李丽华曾经养过奶牛，人能吃苦且颇具学习精神，于是决定聘用她。
2009年10月1日，杨金财和李丽华在一张不足70字的手写“劳动合同”上签字。7个月后，李丽华突发高烧不退，四肢无力，关节肿痛难消，在额穆镇医院治疗无效后转至敦化市卫生防疫站做化验，几天后医生张涛打电话告诉她确诊是“布病”，她一下子瘫软下来，她知道这病厉害。浑浑噩噩度过两个月，她决定去几百公里外的白城中国疾病控制中心复检，一路上丈夫几乎一直搀扶着她。结果出来后，她终于接受了自己已感染“布病”细菌的事实。令她更为沮丧的是，丈夫也同时被查出是“布病”患者。
患上“懒汉病”让人想去死
这是一种不为人知、一度销声匿迹的细菌。牛羊感染之后与健康的动物并无二致，只是在怀孕时会流产;人感染细菌之后会发起高烧，除了退烧时间长些，与一般伤寒感冒也没什么区别。自1887年英国医生布鲁氏分离出这种细菌之后，它就被称为布鲁氏菌或布氏杆菌。
李丽华在今年5月高烧时已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在急性期，“布病”的治疗并不困难，只要使用抗生素就能痊愈。但在很多时候，要诊断出布氏杆菌病并不容易，它的症状和感冒发烧过于相似，只有通过血清测试才能检测出布氏杆菌。而一旦错过急性期的治疗，“布病”转入慢性期后便很难治愈。李丽华形容发病时的那种疼痛，“让人想去死”。细菌侵入淋巴、脾脏、关节乃至神经系统，在长达几十年的岁月里，患者将遭受病痛的折磨——全身关节疼痛，无法站立，只能趴在床上，严重的还有神经系统的损伤，基本丧失了劳动的能力，因此牧民也把“布病”称为“懒汉病”。“我在‘布病’流行地区的医院，看到过不少全身无力、行走不便、只能用担架抬着去看病的病人。”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吴清民说，“他们看病花了不少钱，以后也没法干活，只能坐吃山空。”
33岁的李丽华感到她的人生一下子变得黯淡。李丽华确认自己是在杨金财的养殖小区里感染上“布病”的，因为人得“布病”的潜伏期只有一到三周。在三年前卖掉家里的奶牛到进入顺达以前，她再未接触过牲畜。2009年10月，敦化市畜牧局来到顺达养殖小区，抽血化验奶牛健康状况。检查结果是：120头牛中3头牛患结核病，7头牛患“布病”。
按照《布鲁氏菌病防治技术规范》规定，病畜和阳性畜应全部扑杀。杨金财证实，在收到畜牧局口头通知后，敦化市畜牧局并未对检出的病牛采取任何措施。今年4月，畜牧局再次来小区抽血化验，“布病牛”的数量已经上升到12头，疑似“布病”2头。
李丽华开始为“布病”讨说法。今年7月，在敦化畜牧局的斡旋下，根据一份已签字生效的协议，杨金财将向李丽华一次性支付30万元赔款。畜牧局请杨出面与李丽华签协议，之后将为此埋单。作为交换，李丽华将不再为敦化“布病”一事上访。
“布病”可能是外地奶牛带来的
在本地兽医李金生的印象里，原先并未听说“布病”在敦化牛类中存在。大约两三年前全市大兴养殖奶牛风气之后，“布病”案例开始出现。他认为“布病”很可能是从外地购买的奶牛带来的。
刘孝君曾准备在黑龙江买牛，但此时额穆镇政府指令传达过来：只有到河北行唐买牛才能享受政府补贴，镇里将委托一名兽医与奶农同往，奶农自行挑选，定好后由政府与对方结算。“你出去买牛，钱不到你手，银行拿钱，你拿不到钱。这牛质量就不好说了。”李金生说，买完牛必须要做检疫的，“一般要四天到五天，才能赶回来。”但刘孝君记得很清楚，他们正月十三去的行唐，十五就带着奶牛回了敦化。他记得当天到处嘱咐别放鞭炮，怕惊着奶牛。
刘孝君回忆，额穆镇当时从行唐买回的160头奶牛，在半个月后接受了一次全面检查，结果是22头牛感染“布病”。
中国兽医药品监察所毛开荣研究员介绍，按照规定，牲畜在运输转移时，调出地和调入地应各做一次检测。另外，奶牛一年有两次例行的布氏杆菌检查。记者从随机抽取的对几户奶牛养殖户的调查中发现，在两年时间里多数养殖小区只接受过一次或没有接受过“布病”检查。而在记者调查的三个镇的养殖小区里，奶农都承认本小区内奶牛曾不同程度感染过“布病”。
病奶或进入
流通领域
杨金财向记者表示，2009年那次检测后7头“布病牛”并未被处理。而今年4月检出的14头“布病牛”(包括疑似)，在7月19日有10头被“集中处理”。而病牛未被处理之前，一直没有停止向设在小区里的美丽健奶站供奶。
位于额穆镇敬老院养殖小区的美丽健奶站墙上挂着的工作流程第一条规定：“布病牛结核牛，不准进入奶站挤奶”。几位曾在该奶站工作过的挤奶工人告诉记者，奶站内并没有检测“布病牛”牛奶的设备。每个小区约几户人家的牛奶每天在这里被采集，收入奶站储藏牛奶的奶罐。敦化美丽健公司的奶车每两天来此取走牛奶。在牛奶回到公司后，公司检测部门将对牛奶进行各项指标检测，如果发现有不合标准的牛奶出现，会通知到该奶站所在小区各户奶农，此批牛奶将不被采购。
包括杨金财在内的四户额穆镇敬老院养殖小区的奶农向记者证实，在扑杀“布病”奶牛前后，他们并没有收到美丽健公司的退奶电话。这意味着，“布病牛”的牛奶进入了敦化美丽健公司的生产仓库。
12月10日，记者来到敦化美丽健公司了解牛奶生产过程，该公司副总经理刘伟当面拒绝了采访要求，并表示，一切关于公司的事情，都要通过杭州总部联系。12月12日，记者致电美丽健公司公关部，电话无人接听。记者又致电贝因美公司负责采访接待的公关黄女士，询问有关敦化“布病牛”的问题，黄女士告诉记者：“我们公司在敦化没有奶源基地”。记者问：“美丽健在敦化不是有生产基地吗?”她说其他信息可以到贝因美的网站上去查询，然后就挂了电话。晚上记者再打去的时候，对方没有接电话，后来直接关机了。
当记者来到敦化市奶牛产业发展办公室和敦化市畜牧管理局试图采访该市“布病”防控情况时，工作人员称，奶办主任外出开会，而畜牧局局长则“去外地买牛去了”。
职业病在扩散
却不被重视
杨金财有段时间身上老痒痒，他怀疑自己也得了“布病”。但他不敢去化验检查，“万一要是咋办?那不是背上个包袱吗?”
持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一份来自敦化市疾控中心的“布病”血检抽样结果显示，该市截至2009年8月4日，报告“布病”24例，与2008年同期相比上升380%，报告写道，“通过部分调查血检显示，我市的人间‘布病’疫情仍然严重，形势依然严峻。”
此份报告亦拿出吉林省的“布病”数据作为参照：在2009年1-6月共报告病例数2144例，同比上升72.07%。此前的报告已显示，吉林省“布病”疫情持续上升，2007年全省新发病例985例，与2005、2006年相比较，疫情分别大幅度上升了74.65%、53.67%。
密切接触动物的人成为高危人群，“从某种意义上讲，布氏杆菌病算是一种职业病，危害的主要是从事动物养殖、加工、研究的人。”张见麟说，“普通人群不会密切接触牛羊等传染源，感染的机率并不高。”张是中国疾控中心传染病研究所研究员，曾任世界卫生组织人兽共患病顾问，从事“布病”研究40多年。
在自然界众多的细菌中，布氏杆菌算不上强壮，“它对高温敏感，在70℃的水中只能存活5-10分钟，100℃的高温下不到1分钟死亡。”张见麟说，“但考虑到国内奶制品市场的混乱，有理由担心布氏杆菌可能会通过食物入侵人体。”
近年来，非职业人群的发病人数正在上升就是最好的证据。中国疾病控制中心的一份报告显示，城镇居民发病的比例从1999年的4.7%上升至2008年的6.5%。“近年来，学生、婴幼儿、老人的发病人数正在上升，原因现在还不明，有可能和食品安全有关。”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吴清民说。
世界动物卫生组织将布氏杆菌病列为B类动物疫病，中国也把它列入二类动物疫病，仅次于疯牛病和禽流感等。一旦发现牛、羊等动物感染布氏杆菌病，立刻扑杀、填埋和焚烧。因为“布病”会导致动物的流产和不育，造成大量的经济损失。中国疾控中心的调查发现，仅仅在黑龙江龙江县和吉林洮南市每年造成的经济损失就超过了1600万元。而且，它还会祸及奶制品——病牛、羊的乳汁中含有大量的布氏杆菌。
正是这种“敏感”、“温柔”的细菌，目前已侵袭了全球多个国家。在全球致力于消灭布氏杆菌病的努力下，迄今为止只有17个国家做到了这点。
“这个病，农业部门也不在乎，因为只会造成牛羊的流产，不会死;卫生部门也不重视，他们比较重视禽流感、乙肝这些。”张见麟显得有些无奈。 |